曹端起酒樽一饮而尽，酒清冽而辛辣，得咙发疼。然后他看着荀彧，扬了扬酒樽：“文若，你不喝？”荀彧正要举樽，发现自己的酒樽里只有一小，不似曹刘二人杯中那般满，伸手拿酒坛想为自己添上一些，被刘备住手，听得他，“文若有胃疾，只可浅尝，明公若是不尽兴，备来陪你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这场战事里，他是曹厥功至伟的功臣，也是有罪于百姓的罪人。但荀彧从未细细想过这个问题，也不敢面对。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，张邈全家被害，陈与其他叛徒也没有好场，而荀文若稳稳当当在许昌他的尚书令，他的家眷也同样平安，如果他当年选择叛逃，曹依旧能带着残军打回兖州，但那时世上不会再有荀文若了。荀彧自认为了最正确的决定，即便这个决定未必善良。就算重来一次，他依旧会同样的选择。

是备的，不知明公的味，得清淡了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提起兖州往事，荀彧目光略带湿，他淡淡：“份之事罢了，明公何必说这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备依次倒完酒后，对着二人拱手：“二位尽可开怀畅谈，若是有不便旁人听的容，知会一声，备在远等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刘备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荀彧怎么会不明白曹的用意呢。他是想让刘备亲耳听到、亲看见，看看他荀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，和曹孟德有什么不同。看看那副丽的外表之，谦谦君的名声之，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心。瑰丽若日月，又狠毒如蛇蝎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现在，曹不是问他正不正确，而是问他后不后悔。

        荀彧陷沉默。但这份沉默是不允许、也不应该的。或许他应该快速否认，告诉曹他从未后悔过，但是他说不来。帮助曹已经成了一种本能，这种本能被他深深骨血之中。当年曹军在徐州大肆屠杀的消息从远方传来，惊恐的士人百姓纷纷从兖州反叛和逃离、城池一座接一座地沦陷，几乎所有的郡县都对曹军充满了痛恨、用尽一切力量去反抗，除了荀彧、程昱和夏侯惇三个人还在拼命守着。荀彧没有来得及思考是屠城的主公需要庇护、还是那些反抗的百姓更值得帮助，只是于意识的选择，在连绵不绝的战火中毫不犹豫地救了曹公的家眷，然后携手程、夏侯二人平定了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备说完，果然一樽烈酒，伸手抹去巴上的酒渍在衣服上拭了两，又为曹和自己斟满酒，然后把酒坛放到荀彧够不到的位置。曹挑了挑眉，举起酒樽对着荀彧笑：“孤忘了，文若不善饮酒，一贯如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杯中酒倒映圆得不可思议的月亮，只是轻轻晃了晃，那月就一消散了，只留残影微凉。

        曹没说什么，提着酒坛放上铜案，准备倒酒。“我来吧。”刘备说着连忙起，弯腰接过酒坛，无意间碰到了曹的手指。曹缩回手，放在膝盖上，直了脊背，注视着面前被逐渐斟满的酒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必。”这是曹今晚和刘备说的第一句话，但神依旧没有看他。刘备，坐在位置上平和地看着二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敢看刘备的神，也不敢在曹面前说错一个字。薄薄的冷汗打湿了脊背的衣服，在这个本该象征着温馨团圆的中秋之夜里，他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，正在被一片片凌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夜是中秋啊……”曹站起来，凝视着那轮孤寂清冷的明月，陷怀之中，“文若可还记得，那年中秋夜宴，孤将家眷尽交陈张邈之手，文若劝孤张邈不可信。孤不信，与君争执了一场，后来陈公台和张孟卓果然叛逃，若不是荀文若你在一片叛乱中救孤的家眷，只怕现在孤已是孤家寡人一个，再无亲人能共度中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转过来，冲着荀彧笑：“文若，你可曾后悔救孤？”